文学评论

往事并不如风

字号+ 作者:钟奋生 来源:未知 2018-10-15 17:47

往事并不如风

——读禹济涛先生《往事如风》有感

文/钟奋生

    济涛的新作《往事如风》,是一部回忆知青生活的散文集。当时他送我这本书时,还是2012年11月30日。那天羊城正下着小雨。他请我吃过中饭,我们就告别了。一阵清冷的风刮来,不由记起2002年12月下旬,他还在怀化水电段任党委书记时,铁道部党校组织我们编写学习十六大精神职工辅导读本一书,每个局都抽有人集中在南昌城郊“八二八高尔夫度假酒店”撰写,在这里呆了八天时间。我们是代表广铁集团来的,仅用两天时间就将两篇理论文章弄好,把关的教授看后,不仅没有提出修改意见一次通过,还成为其它写作组的样板写法!任务完成,剩余大把的时间,既不能去干扰别人,也不便奔赴南昌城玩,只有俩人在“高尔夫球场”四周瞎转,天南海北尽情聊着天。不过,非常奇怪的是,我俩有着满肚子的知青故事,所聊的话题偏偏都没有涉及到那段往事。似乎知青岁月真的烟消云散了!唉,往事确实如风!不要说是几十年前的知青生活,就是那次我俩抽去编教材的经历,一晃也有了10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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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股“风”不管它将“往事”吹得再远,在人们的心灵深处,其实还有一根无形的线,将它牢牢系着,随时可以拉回到眼前细细品味与感叹……

一曲作者的心灵之歌

    细细品味《往事如风》,很自然会使人们联想到,那是“经过岁月长河过滤后淘洗出来的卵石”,是作者对当年知青生活的一曲心灵之歌!

    1968年,他随全家下放在湘北的一个偏僻的农村,那时他还是一个不满12岁的孩子,一直到1976年招工进铁路,在广阔天地里整整劳动锻炼了八个春秋!确认他的知青身份是在16岁之后,所以严格的讲,他当时还仅仅是个“少年知青”。

    我们这位“少年知青”当时能干什么呢?由于远不够知青年龄,只有“人小斗笠大,戴在头上就有几分滑稽,全没有‘独钓寒江雪’中的意境。”

    由于他人矮劲小,想象摇风车准是一件不费力的美差,“看见生产队禾场上摆放的两架风车,一个劲地摇着手把,让一股股的清风从那个庞大的口中吐出来,感到有趣极了……”最后邓爹问他,“你是愿意翻晒谷子还是摇风车?我坚决地说摇风车。邓爹便‘嘿嘿’笑了。”

    他把摇风车这桩事想得太简单、太轻松了!“哪想到只摇了一天,膀子便酸痛得直咬牙……”

    12岁的孩子,一般农活干不动,生产队为了关照这个“娃娃知青”,给他放牧一头老实温顺的黄牛,成了他《回荡在心头的歌》。放牛其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深有感触:“放牛苦,有一首歌为证:‘晴天吃不到囫囵饭,雨天落不到衣裳干,头顶笠帽身穿蓑,放牛娃儿好可怜。’我就是这样踩着晨露、雨雪,牵着我的可爱的黄牛,渡过了四年放牛生涯。”

    他在《屠牛记》一文中,对牛的厄运深表同情:

    “在人们热火朝天的准备中,我发现被拴住的老牛浑浊的双眼中,居然流出一串串泪水,一副哀怨的样子,看得我心里发毛。见过许多杀鸡宰猪打狗的场面,那些家禽家畜除了临死前哀嚎,没有谁流过眼泪……一头牛就这样完结了生命。如此残忍又如此血腥。一头默默耕耘了几十年的老牛,人们没有对它还表示丝毫的怜悯……”

    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开始播下怜悯动物善良的种子。特定的环境,促使他比同龄的城里孩子早熟,也较早感受到了人世间的苍桑。如果不是随家下放,他还完全不够格成为“知青”,应该正在城里读小学。既然来到了农村,就与城里的孩子有着天壤之别了!

    他作为一名随家下放的插队知青,从少年至青年都在“广阔天地”里锻炼成长,很多忘不掉的往事“像板上钉了钉子,牢不可破”。

    首先在他脑海中打下络印的是几件农具。他插队和后来在知青茶场,一直保留着两条扁担,一条是杂木的,另一条是竹子的。杂木扁担结实耐磨,一般用来挑重物,如在水库工地挑土方,夏天送公粮等。竹扁担是请队上的邓爹用楠竹削成的,主要用于担些轻东西,如牛草、棉花之类,颤悠悠的,一闪一闪,很有弹性,无论走多远的路,他感觉都比较轻松。他在《忘不了的几件农具》一文中,这样写道:

    “它们磨厚了我的肩膀,起了一层层的老茧。茧厚了,不再是一副嫩弱的肩,和老农几无二致。邓爹和队上的人就说,终于磨成乡里伢子了。心中便有几份自豪,凭这副身板,可以说锻炼成为合格的社会主义新农民了。”

    那时吃饭成问题,穿衣成问题。买米要粮票,买布凭布票。队上发的那点布票,根本不够用怎么办呢?他那会过日子精明的母亲,便学起了队上人的做法,弄了一部纺纱车,自力更生纺起了土布。他从姐姐那学会纺线之后,每到夜晚,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拉开架势,摇动着纺车纺棉线。母亲开始不太放心他的技术,待看到他纺出的棉线确实又细又匀时,很是开心!还到处和队上的婆娘婶婶讲,夸自家的崽有良心,会心痛大人,纺线的本事也出得了师呢。“惹得她们晚上都跑到我家看稀奇,一个城里伢子也学会了纺棉线,且水平比队上的妹伢子差不到哪里去。她们愈是称赞,母亲愈是暗喜,对我愈加放心。我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学纺棉线的,哪料想母亲后来就干脆将这活计彻底交给我了,真是有苦难言,吃了个大哑巴亏。”

    他在队上干活每天赚五分工,加上放牛每天加三分工,共计八分工。相当于一个妇女劳动力。八分工合计约为一角五分钱。当时可以吃两碗光头面,买二两猪肉,买三个鸡蛋还少三分钱……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薄,第二年稻田里的虫格外多。于是,“大队长号召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一起捕捉稻飞虱。”捉虫与握锄头在农田里干活,当然是两码事。“捉稻飞虱是门极考验耐心的功夫,急不得、火不得,满眼都是绿色,天下太平得很嘛,哪有虫!同时又不能毛躁,发现用叶子巧妙伪装的虫子,须轻轻连叶摘下,放进背篓里……”在这项农活中,我们这位“娃娃知青”不仅能与那些青壮劳动力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还由于身个瘦小,手脚灵活,占尽了便宜,出尽了风头!那些天,生产队按每天每人捉虫的重量计工分,眼下强壮劳动力根本赶不上他!他捉虫所赚的工分,竟遥遥领先别人!促使他当时心里很矛盾,“一方面知道害虫越少稻谷产量越高,同时又想这虫子一多赚下的工要也多啊。”

    以上几个环节,他所经历过的事,应该是他特有的。一般城里来的知青,不可能有他这种“放牛”、“纺棉线”、“捉虫”等生活。因此,他在“广阔天地”锻炼,别具一格,是一种绝版式的知青体验。作者写他童年时代的知青生活,恰似从心灵深处流出的一股清泉,让人读后倍感清新、亲切,回味无穷,有一种身如其境的感觉。    

苦涩甜蜜的知青生活

    我们从《往事如风》这部散文集中,可以深切感受到,当时他们那种火热的知青生活,既透着深深的苦涩又浸有浓浓的甜蜜。他感受到知青生活的甜蜜,是他成为正式知青之后。

   1974年底,他父母落实政策回城,他也从原来呆了近六年的队上转到公社的知青茶场,身份便由随家下放转为“正式知青”。这时给他第一冲击波是由苦变甜,茶场那些身穿“的确良”留着“包菜头”的时髦知青,与他穿自己纺织出来布做的衣服,当然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成为茶场的正式知青后,可以锻炼身体打篮球,还能借别人的自行车骑回城里去。更有趣的是,一帮要好的知青,凑上角角分分,聚在一起改善生活“打平伙”……

    他在茶场当过七天厨师,而且干得不错!《代理厨师》一文中这样写道:“王厨师被停职七天,我整整代理了一个星期。虽然时间不长,居然将这件差事也干得轰轰烈烈,大受众人好评,想来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居然利用这段时间做了二件大的改革。一件是将过去的一菜一汤改为二菜一汤,花色增加了,众人没有不叫好的道理……另一件就是利用电蒸饭……”

    他们那时正处于青春的年华,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对万事万物都感到新奇。八小时之外的时光,怎么打发呢?于是,大伙想找些东西消遣消遣,寻找一种精神刺激。一来打发时光,二来制造点快乐。后来集思广益,想到了走夜路比胆量的妙招。通行古坟峪的路全程约十华里,打个来回约三个钟头。这段路要经过一片土改时枪毙恶霸地主的刑场,六十年代公社出了一个抢劫杀人犯,也是在这里被正法的,属于杀气的恐怖地带,还要经过一片古坟地……古坟峪的尽头荒坡地住着一对五保户,老俩口年逾古稀,身体奇好,特别同情与喜欢知青。他们约定,走夜路的人,当晚必须在五保户家借一升米来当做信物,待过几天砍柴还米时验证真伪……走夜路的顺序抓阄确定,他恰恰抓到一号纸条……

    没有退路,只有背水一战。他硬着头皮,走过了这段山路。到了那五保户家,借了他们的米,并用军用黄挎包背着,立马要返回。老俩口非要送他回茶场,他坚决拒绝了。心想既然走过来了,难道还不敢走回去?

   他在《夜走古坟峪》一文中,最后这样写道:“一夜山路行,虽也惊出冷汗,头发倒竖,但毕竟走完全程,且是打头炮,心里便涌动几许自豪。从此不再信鬼说,不再怕什么鸟鬼。常拿鬼说事吓唬人的,多半心中有鬼,不信鬼,何惧有鬼。”

    那时知青的生活,虽有偷鸡摸狗负面的东西,但更多的是有着浪漫的理想,有着“扎根农村干革命,万匹马力拉我不回头”的气势,充满了正能量。他们随着太阳出,伴着月亮归,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修理地球,改天换地。1975年,《人民日报》曾一个整版,刊登了北大中文系一群学生写的抒情长诗《理想之歌》,简直象一颗精神原子弹,在知青中间产生了强大的冲击波!他一遍又一遍朗读着,热泪盈眶!许多年过去了,他至今还能背诵其中若干段落:

    红日、白雪、蓝天

    乘东风,飞来报春的群燕

    从红太阳升起的北京起航

    飞翔到宝塔山头

    落脚在延河两岸……

    人属于情感类的高级动物,具有怀旧的本性。知青生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共和国的绝版。当时上山下乡的时间段,正是他们的青春期。这段往事,沉淀下来的珍贵记忆,显然是刻骨铭心的,是不会自行烟消云散的。它上面虽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岁月风尘,只要用心灵的扫帚,轻轻将它们扫去,那些早已定格在脑海中的历史珍珠会凸显出来,日渐淡忘的往事,会象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

    那段知青生活,除了带给他苦涩的记忆,还在他脑海中荡漾着甜蜜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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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如风的岁月往事

    往事并不如风!在他脑海中打下深深络印的,还有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知青没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历史,却有着值得回味的经历。尤其是那一个个人物的不同命运,组构成了一幅五彩缤纷的人物世界图谱。这里人物命运的进行曲,应该也是一曲美妙的绝唱。

    他当然不会忘记《拉二胡的人》,那个生产队唯一懂得乐器的张大仁。由于家庭成分“小土地出租”近似富农,而无法进公社组建的文艺宣传队,夜深人静拉一曲“二泉映月”,竟幽愤的将琴弦拉断……《两个“五类分子”》的遭遇,使他深深感悟到“文革”那场政治风暴的凶险……他儿时的朋友《文杰》,是一个患严重哮喘病的人,由于他父亲是一个“五类分子”,因此他随家下放的命运比他更惨……

    还有爹死得早的孤儿《秋儿》;人长得奇瘦又奇黑,脸上有一层薄薄的类似蛇皮的壳,象女人说话声音极细的《佰儿》;那一年,他在邻近公社中学寄宿读高中时《睡在我同铺的兄弟》;生产队确实数得上是美人的《菊姐》;队上三位美女之一的《春妹子》;人缘极好,格外“灵醒”的《幺婶婶》;刻薄刁蛮,歪打正着的《朱二婆》;长得富态,男人却因刷了“反动标语”而坐大牢《金武的“堂客”》;大队那个姓邓的《赤脚医生》;国字脸,嗓门又大又亮,一看就像个干部的《工作组长老聂》;比他大一岁的《老谭》;因恋人小曼跳水库自杀,绍儿精神遭受刺激,从此沉默寡言,自言自语变成了《花痴》;身形魁梧,性格直爽的《门板杨》;介于小流氓与街头混混之间的《水佬倌》;在大学被高干子弟玩弄抛弃,导致精神失常重回到乡下的《许癫子》;宽脑门,少头发,衣兜插两支钢笔的公社《卢秘书》……

    在岁月的长河中,这些人物一直在他脑海中翻滚着,他常常想到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怀恋着他们啊!

    他在《我的伙伴邓大平》一文中,深情的这样写道:

    “如今,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号角吹响了,且嘹亮得很。不知远在他乡的大平兄弟听到了吗?一个曾经和你一道穷苦过、艰辛过、劳累过也欢乐过的知青伙伴你还记得吗?在你踽踽而行的路上,有他依然温热关切的目光遥遥地注视着你啊。”

    “兄弟,但愿三十多年前我们放生的那只神龟能保佑你过上小康生活。远隔千山万水,一个虽然生活在大都市却也谋生不易的老知青默默为你祈祷……”

    作者对自己知青时代身边这些人物,对他们的命运,以及由此而引发感人的故事,记忆犹新,充满着感慨与感情!对他们的描写,文笔清新,风趣幽默,力透纸背,栩栩如生!

     他在《石磨》一文中,又以诙谐的笔调,与我们讲述了一个“文革”特定时期的故事:

    “那时通信落后,亲友间联系全靠写信,按照当时潮流,写信人与复信方都要在信笺题头处引用一段‘最高指示’。日子过得不能再紧巴时向亲戚发出求援信是我父亲亲自写的,引用毛主席语录是:‘一个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我家武汉的一位姑母帮助多了就有些烦,回信便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样回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妥,但父亲觉得伤了自尊心,是一种委婉的拒绝方式,以后便长期不再联系了。”

    怀旧从来就是一种感情的宣泄,而知青的怀旧往往过滤了苦痛,剪裁了酸楚。回望知青生活,一切遭受的痛苦、折磨、辛劳与在社会底层挣扎的漫长岁月,都已被时间过滤而变得淡定与生动。那些善良、淳朴、勤劳的乡亲,时时都成为他最美好的回忆。一切虽已变得遥远,当他看到知青小说与影视剧时,都能勾起一段或是美好或是痛苦的回忆与共鸣。他相信一切的昨天就构成了今天,一切的苦难都能转化成精神财富,一切理想都必须立足坚实的土地,岁月的神奇之手已经把历史磨砺得熠熠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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