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 量
透过昏暗的站台,夜是漆黑一团。零零星星下了几个旅客,毛毛细雨夹着丝丝寒风。列车走后,小站更显得空荡凄凉。我不由看了看表,指针已在十二点上。四周望望,不见他的人影,心里一急,便喊出了声:
“胡平!胡平!”
“他住在那边发电房,”车站一位好心的同志告诉我,“你在这里喊,他怎么听得见?”
他用手朝那漆黑一片的旷野指了指,顶前面有一星亮光。我知道那是江边,离车站怕有两公里路!黄经理不是打电话叮嘱他,今晚一定要来接车么?他怎么失信呢?站台上孤零零的我,着实满肚子瘟火!要知道,我包里带的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二万八千元现金!
公司在这里的一个材料厂联系购买了一批钢材,对方单位限我们最迟在明上午将款付给他们,否则钢材将转让给别的单位。我这次来的任务是:将这笔款的面交给胡平,他是这桩买卖的具体经办人。还是他几次打电话来催,要公司无论如何今晚派人送款来。我到这来过几次,此处糟糕的治安是有名的。这里只有一家小旅社,小旅社简直成了犯罪的窝点,卖淫嫖娼、杀人贩毒都发生过。我带这么多现金,那敢冒冒失失在这里过夜?胡平的家就住在水泵房,这个时候还亮着灯,证明他还没有睡觉。但,他怎么不来接车呢?!
我提着装满现金的包,心里倒底紧张起来。看来只有到胡平家去了。我平时胆量就比较小,从没独自走过夜路,更不要说是提着这么多现金。胡平胆量就更小了。他最怕的就是死人。我们是老乡,记得我们那条街公共厕所旁边的一位老人死了,好些日他大白天到那上厕所都怕!非要将我拉去作伴。到了晚上,他又爱到我家讲鬼的故事,弄得我也睡不好觉。他莫是不敢来接车?应该是不可能吧。他一个人怕,还可以邀其他人来作伴嘛。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不来接车呢?此刻,我真是一肚子瘟火!
到水泵房一般是走大道,那是一条宽阔的柏油公路。还有一条小路也可以通泵房,小路要远些,并且还要绕山经过一片坟地。白天无所谓,晚上就要些胆量了。这条小路我走过,白天走还感到空气格外清新。大道则经常发生拦路抢劫的事件,前不久我们给水所的一位职工傍晚去接班就遭抢了。幸好他身上只有二十块钱。这样看来,眼前走小路反倒安全些。不过心里仍忐忑不安,直觉告诉我还是应该去住旅店。店主与胡平有些交往,他也认识我,今晚可以要他对我“特别关照”。我径直来到旅社,没想到旅店已关门,门口还摆了块“客满”的牌子。我这才记起,这个小店生意挺红火,是挣“乌七八糟”的钱。
没有任何退路了。只有“背水一战”朝泵房挺进。我果断选择走小路,深更半夜谁还会往那里钻呢?歹徒显然不可能到这个鬼打架的地方去作案。口袋里两万八千块钱现金在给我壮胆,此时此刻鬼倒不怕,怕的是遇到大活人。我一手握伞,一手提包,提包的手还握着一个列车上发的旅行小手电,小手电只有打火机那般大。在这漆黑的夜晚,照地下还是有些光亮,能够让我看清前面的路。七拐八转就走上山路了。山两旁都是松林,松林过去就是坟地了。忽然传来婴儿清脆地哭声,我炸了一声冷汗!哭声撕魂裂魄;哭声叫你心惊肉跳!我不由刹住步子,妈呀,这个地方莫真的闹鬼了?!心里一急,我也竟学着婴儿哭啼的声调使劲叫了几声,借以壮胆。我一叫,哭声便停了。有一阵子,哭声又起,侧耳细那听,我才分辨清原来是一只老猫在嚎。想必附近有人家。这么想着,我勇气又上来了。不由加快步子朝前赶路。
我来到了坟地,惨淡的手电光仍能使我看到路两旁的墓碑。我不敢过多往两边望,只顾拼命朝前赶路。走着走着,猛然发现坟地的一侧有淡淡的亮光!尽管亮光离这里还挺远,但我还是毛骨悚然地记起了胡平曾与我讲过的“鬼点灯的故事”。毛毛细雨的冬天,显然不会是磷火!我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步子也有意迈得轻,象怕远方的“鬼”发现似的。我总算走出了这片坟地,隐隐约约能看到水泵房的灯光了!我象才从苦海中挣扎上岸,心里有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我来到水泵房,迎接我的是狗的狂叫声。我大喊了几声胡平,好一阵才传来朦朦胧胧的应声。当胡平得知是我时,也十分惊喜:
“向你道一万个歉,没有来接车!”胡平还显得睡眼惺忪,但脸上却堆着笑。“我先搞点东西给你吃,再向你好好解释!”
他给我弄了一碗面条,还弄了一碗腊肉。他要我喝点酒。酒我懒得喝,面条则呼呼吃了起来。这小子睡觉过了头,还解释什么!
“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没有来接车......闹钟响过了,我们都不知道,不是听到狗叫,不是听到你喊......”
他见我面条吃得差不多了,开始向我解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支,然后与我泡来一杯茶,继而只顾自己点燃烟。那么很短促地猛吸了一口,烟雾却悠悠地从他口鼻中飘出。那神态,就象他往日准备给别人讲吓人的鬼的故事一样。
“你可以问我老婆,她现在还在房里睡觉。”他象卖关子似的停顿那么一会,“我们两天两夜连眼皮也没眨呢!你知道么?工务段一个职工摔死了!从二十多米高的隧道上摔下来,下面又是水泥板......不过,没有流一滴血. .....”
他话匣子一拉开,仍象以往那般讲得绘声绘色──
“他太作孽了,今年才二十九岁。他结婚好多年了才有小孩,小孩现在还很小。他原在东北那边工作,调到这边铁路来还不久,我们以前并不认识,他调到这来后,人生地不熟的就来攀我老婆这个老乡,到我家来玩过几次.....他亲人离这里远,一时赶不来,我只好领头处理他的后事。我帮他擦洗身子,帮他换衣......一个人一生,就只这一次......抬他进棺材时,才吓人罗!他口里冒出血和水来......”
“老弟,真佩服你!你现在有这个胆量!”
“还不是环境逼成的。你也够大胆的,这么晚一个人敢跑到这里来,提了这么多现金!”
“我还是走小路来的呢。”
“哼,走小路。”
他显然是不相信我的话。
“那个骗你,不是娘养的!”
我有些火了。他也认真起来,仔细听着我讲述走小路的惊险过程。
“那个光亮绝对不可能真的闹什么‘鬼’!”平时爱讲‘鬼’故事的他,原来也是一个无神论者。“你有没有兴趣,我们现在去看看!我怀疑是有人盗墓!”
他这一句提醒了我,既然他有这个胆量,我当然应当奉陪,何况我还是一名共产党员呢。他叫醒他老婆看屋,带上一个四节手电筒,那只大黄狗也随他奔出门,我们就这样上路了。我们赶到坟地,那儿的光亮还在。他那只大黄狗便箭一般地朝光亮处扑去,胡平也大声吼道:
“快,抓住盗墓贼!”
光亮很快熄灭了。我们听到了杂乱奔跑的脚步声。看来有好几个人。我们显然是无法追上他们,胡平还怕他的狗吃亏,一声口哨将它唤回了。我们到那一看,果真一莹坟被弄开了。胡平用手电筒往里面照,竟看不见下面的底。
“这是莹古墓!”胡平说,“我们赶快到车站派出所报案!”
我们当晚就报了案,第二天这里就被公安人员封锁了。后来还来了考古工作者,将墓穴挖开查证才得知,这是宋朝一位大户人家的墓,葬有不少古铜器。如果我们晚来一步,里面的东西就要遭殃了。我们保护古墓的事迹很快见了报,每人还奖励了三千块钱。
“人活在世上,没有一股正气不行!一身正气,就会有一身胆量!”
在表彰会上,胡平慷慨激昂地这么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