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13#桥的上游，停泊着一只90多吨重的大型桅杆吊船，水涨得太快，来不及撤离它，十斤在江边巡视，密切关注着它的命运。

　　晚上9点，雨落起来了!11点后开始刮大风，雨倾泻的更猛了。江面上浮漂着不少圆木，偶尔还有成串的木排随流而下，洪峰来临时正好12点，江畔的片片竹林，一瞬间就被洪水淹没。就在这时，只听“啪嚓、啪嚓”几声，稳固桅杆吊船的六根钢丝绳全断了!

　　“桅杆吊船跑啦!”十斤惊呼道。

　　两只早以待命的拖船迅速向桅杆吊船拢去，十斤一跃上船，郑总也上去了。

　　洪流托着桅杆吊船飞快向下滑行，船上高高斜立的20多米长的起动吊臂，恰似一尊巨型的高射炮，拖船开足马力，在追赶着这个巨物。有一阵子，只听“呼”的一声，一道蓝森森的孤光过后，四周便一片漆暗。桅杆吊船上的吊臂杆，绊断了一根跨江的高压线。下游的不远处，便是一座公路特大桥，这座桥是东部323国道的咽喉，吊船这么一个宠然大物，撞到公路桥上就麻烦了，情况万分危急! 两只拖船已经靠近桅杆吊船，几次想将它往岸边挤，都没有成功。郑总见此景，当机立断，决定用缆绳将拖船和桅杆吊船连一起，然后开足马力往江岸拉。即使拖不动，至少也可以减慢吊船下行的速度，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十斤第一个跃上吊船，将缆绳绑牢，突然，他眼睛一亮，急中生智，如果再将一根缆绳栓到江岸的大榕树上，不就能拉住这个巨物么? 刚才稳固桅杆吊船的六根钢绳之所以会断，两个因素：一是木排和圆木对它的冲击，二是水上涨的浮力。十斤感到后者还是主要的。桅杆吊船面积那么大，又借助洪峰的威力，几根钢丝绳哪承受得了这个宠然大物的迅猛上浮?现在这根缆绳，只起拉住它的作用， 完全可以排除上面两个因素，估计不会有问题……郑总同意十斤建议，赞成他的分析。于是，十斤又第一个跳下江，握着缆绳往江岸游去。他与其他几个工人一道，将缆绳迅速拴牢在那棵大榕树上，控制住了吊船继续往下滑行。这里离公路特大桥不足两百米!他们一个个都惊了一身冷汗，郑总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两点。

　　“一根缆绳不牢呀，还得拴一根!”

　　十斤喊罢，又向桅杆吊船游去。……

　　宠然大物是拉住了，但这根缆绳却象将要绷断的弦，不时传来“嚓、嚓”的响声，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十斤从郑总手上接过另一根大缆绳，紧紧握住它，又游在最前面……

　　“十斤!你怎么啦?!”

　　后面一个人眼尖，发现他体力支持不住了，身子在晃动。他这一声喊过后，十斤便沉下去，再也没有露出水面……

(十八)　　　　　

　　水秀带军军洗澡，便开始去洗衣台上洗衣。工地上蚊子特多，她边洗衣边拍打着身上被叮的地方，军军自己上床，放下蚊帐，开始独自静心下象棋。水秀望了望他，心里又是一种说不出的酸楚痛……

　　军军不仅学习成绩好，下象棋在镇上还有些小名气，好些大人都下不过他。这回他到旗林来，又对会议室那张几乎占了整个墙面的工程图颇感兴趣，图上有的字他不认识，他就查字典读拼音，总算是将字认全了，表现出了惊人的记忆力。那是一张“北京至九龙铁路纵断面缩图”，他竟能将这张图好些内容倒背如流：北京——衡水——聊城——荷泽——商丘——阜阳——麻城——九江——南昌——吉安——赣州——惠州——九龙……

　　他常在口中象唱歌似的念：

　　一九九三年辅轨217正线公里；一九九四年铺轨825正线公里；一九九五年……

　　这么聪明的一个孩子偏偏耳朵聋了，老天爷太没眼了!俊峰向水秀发誓，打完旗林隧道，一定带他到北京去治疗，花再多的钱，也要将他的耳朵治好……

　　水秀洗好衣，见隔壁房灯亮了，知道是钟明散步回来了。俊峰告诉水秀，讲钟明随着名气的增大，变得越来越神出鬼没，想见到他，真比登天还难! 但当你渐渐将他淡忘时，他又会象天神般的突然降临……。水秀也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了。她这次来，在指挥部也只匆匆与他行了个注目礼，他便上了老将军的车……

　　此刻，钟作家正一手握一面镜子，一手拿着一个刮胡刀，在尽情梳理自己的头发。水秀好生新奇，哪有自己用刮刀理发的呢?哟，他手脚还挺麻利的呢!“嚓嚓嚓”大把大把的头发就梳刮下来，那看上去乱蓬蓬的头，就这样几梳几刮，不多大功夫还真的象进了理发店一样。

　　“好看么?”钟作家似乎知道后面有人， 也不转过身来，象在自语又象在对水秀说，“人人都学会这招，理发店就要倒闭啦，我弄这玩艺儿，有二十年啦。是沈阳局的一个老作家教我的……”

　　他猛然转身，见是水秀，惊喜得不知讲什么好。

　　“你怎么又到这来啦?”

　　水秀将没搞到卧铺票的经过，与他叙说了一遍，钟作家神情兴奋起来：

　　“快进来坐，俊峰下午也到了这里，他若知道你会来，不会走的!”

　　水秀进房不客气，坐在床上，她很想听作家与她聊点什么；她很想让自己精神上或多或少能得到一些安慰；一些解脱；这些天她到旗林来，精神上从没有轻松过，她多想自由自在地透一口气呵!她知道作家的健谈， 会让她耳目一新；让她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不是么? 当初作家与他们的爱情牵线时，就将她的思想领进了另一番天地；领进了一个新奇美妙的世界!作家的知识太渊博了!围绕她与俊峰的爱情，他向她讲到了“五四”运动的反帝反封建；讲到了郭沫若第一首震撼世界的自由诗“女神”的伟大意义；还讲到了《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反叛精神，最后用一首新民谣结束了他的“诱导”，水秀至今还记得那首民谣的最后几句内容：“守寡妇，可再嫁，再不能讥笑她。”于是，她也就不怕“讥笑”，再嫁给了俊峰……　　

　　作家这时先向她询问了一下军军的情况，又独自迈出房间观了一阵他下棋，返回房间点燃一支烟，情绪激动起来：

　　“你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水秀做梦也想不到会得到他的夸赞，情绪也激动起来，满脸绯红，“你付出的太多，难得呵!你是我们整个筑路工家属的缩影!”

　　作家讲到这里，猛然站起身，打着有力手势，他的演说开始了：

　　“俊峰也是一个传奇人物，那年打黑云山隧道时，他曾组织了一支三十名青工参加的“青年突击队”，带头将头皮刮得精光，表示不打通隧道不蓄发，这件事还惊动了团中央……你知道么?”

　　水秀那阵子到过工地，当时她也感到奇怪，怎么那么多小伙子都将发削得精光呢?俊峰轻松的回答她，天气热，理掉了头发凉快，她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层意义。

　　钟作家将烟猛吸几口，还有老长一截就扔掉了，他见水秀闻到烟味，呛得咳嗽了两声。他继续他的演说：

　　“修这条京九线，我们确实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们这个梦，做了好多年，今天总算实现了!其实，早在元朝，在《折津志辑佚》书中，就记载了大致象京九线这样的驿道，那是从元大都经荷泽，过商丘，跨九江，越南昌，到广州再至九龙……孙中山在《建国方略》中指出，在九江建设长江大桥，使它成为“中国南北铁路之一中心”。这是我们目前所查阅到的，有关京九铁路的最早的文献记载。五八年，第一任铁路部长滕代远，提出了一个北京到九江修建一条京九铁路大干线的宏伟计划，这也可以说京九线的萌芽，也称为“小京九”。在六届全国政协会上，一些知名人士才正式提出“将北京到九江，延长到香港九龙”，这才是我们现在紧张参战的大京九。这是目前我国仅次于三峡工程的第二大工程，总投资有300多个亿 ! 全线桥有549座，隧道126座，桥隧总长达190公里， 这是我国铁路建设之最!91年9月5日全国进入实施阶段，95 年底将铺通全线。这是我国纵贯南北的又一条铁路大干线，是属于国家的一级干线铁路呢!京九看江西，江西看赣南， 赣南看南段，南段风云急呵!”

　　作家象他三年前在中央电视台参加全国演讲比赛一样，讲到动情处往往停顿一会，用目光巡视一番台下观众的表情，然后语气又由轻到重推向新的高峰，眼下他这唯一的一位“观众”正走火入魔般凝眸着他呢。

　　“一个侗许大桥，一个旗林隧道，世界都在关注着它们的命运。旗林那边的情况我还只泛泛了解一点，不太深入，这里大桥工地我是清楚的，确实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你看这里的郑总指挥，今年3月上旬病重住院，他挂着吊瓶坚持在工地坐镇指挥。事不凑巧，他母亲又去世了。他硬是坚持14#礅的基础下好，才带病匆匆回老家去……”

　　他正想举十斤一些感人事例，话到口边到底没有讲出来。

　　“谁是最可爱的人?我们筑路工人!我建议铁道部要花大力组织一个‘京九巡回演讲报告团’，让全国人民都了解他们!”

　　作家滔滔不绝的发表了这一番“高见”，猛然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便赶快结束他的演说。

　　水秀回到房间，军军还在埋头下象棋。她这时才感到困了，上床带军军睡觉了。

　　水秀一早起来，换上了那身素白的连衣裙，穿这一身去看雷姐是最合适的。刚好还带了一条素白色的绸带来，她便将它系在头上，扎了一朵醒目的花，原来她不知道扎，还是雷姐教她的，想到雷姐她的眼圈又红了。

　　“出事啦!”

　　水秀正沉浸在对雷姐的怀恋中，作家奔过来冲着她喊道：“十斤……昨夜抢救桅杆吊船……他双手还紧握着缆绳……”

　　“啊，天啦!”

　　水秀如五雷轰顶，整个心儿碎了! 她一把拉住军军，跟着作家飞跑。

　　“走，看看你爸去!”……

　　雷姐长眠的旁边，又添了一莹新坟，上面摆着不少花圈。水秀带着军军跪在坟头，泪如雨下。

　　“十斤，你放心!”她哭喊道， “我一定要将军军的耳聋治好!他是你的种，听见吗?我会将他抚养成人的! 一定!一定……”

　　军军猛然抬头望着他娘，他心灵又感受到了娘的呼唤么?!

（完）

附：这部中篇小说是本人作为铁路作家，1994受铁道部委派，深入京九线采访后才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