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豹 儿
打牙祭没有鱼怎么行呵?豹儿临走时,大大咧咧向何工长立下军令状:鸡、鱼、鸭、肉;菜少一样都不回来。他出门才知道,碰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别的菜都好说,这一带鱼是极少有卖的。昨天他很顺当的买齐了其它的菜,象猪肝猪肚呀,木耳香菇呀,黄鳝青蛙呀,肥鸭仔鸡呀,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惟独少鱼。当然,他也偶尔发现有那么小半桶寸把长的活鲫鱼,还有一个最偏僻的自由市场侦察到了几条好几斤重散发着臭气的大头鱼。这一“小”一“大”,一“活”一“臭”,不由扇起他心底的瘟火来:这里打鱼的人都死绝了吗?!?
太阳成直角晒得头皮痛,他有些后悔不该将头发刮个精光。早已是吃中饭的时间,他信步走进一家餐馆,他象发现亚洲新大陆似的从那菜谱上查到了一个“鱼”字,不由一阵欣喜:?
“这里有鱼吗?”?
“有。”?
“是不是臭的哟?”?
“讲瞎话,你自己去看看!”?
他奔进厨房,果然那水池里养了不少活鲤鱼,鱼可惜还小了些,最大的也不过半把斤。?
“大师傅,鱼在那买的?”?
“红桥。”?
“红桥离这多远哟?”?
“一块五角钱的车,真正要买到好鱼,还要顺河往下走八里路,那儿有个鱼村。”?
“这里鱼怎么这样少哟?”?
“都被炸绝啦!鱼贩子又多,挡到S市卖高价去啦!”……?
豹儿匆匆吃罢饭,就直奔汽车站。他性子急,象怕那儿的鱼被谁抢走似的。还好,下午有到红桥的汽车。他搭上汽车,心里面在大声疾呼:我就不相信买不到鱼!? 豹儿绝对讲信用,从没失过言。许了愿的事,完不成怎么好回来见人呵?他将信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有时与别人带东西,宁可自己吃点亏,赔钱都会干。然而,你若托他办事,他总是信口开河似的满不在乎的神情,使你甚至怀疑他是否诚意,叫人联想到那种爱吹牛说大话的人。的确,豹儿平素爱天南海北的聊天,聊天时人家没笑,他自己总是先笑出声。他性子随和,极少见他发脾气,他与班里的人谁都合得来,他尤其爱亲近那些老实巴交性子孤僻的人。他为人友善,又决不是那么好欺侮的,弄火了他,他有将天捅破的胆量。没有那个见他打过架,但据讲社会上一帮烂仔都服了他。有一回,段里那个谁也惹不起的职工对段长有积怨,借酒兴要行凶。别人谁也拉不住,豹儿奔来就把他镇住了。“有胆量,就朝我砍一刀。”豹儿见他菜刀还挥起老高,加重了语气。“我数一、二、三……”那职工乖乖就将菜刀放下了……?
他风尘扑扑找到了“鱼村”,那儿的渔民都是江西上饶人。他向一位正在打鱼的老渔翁买了六条大鲤鱼,每条都有两三斤重。这里的鱼便宜,只两块钱一斤。市场上卖到了六块。他将鱼放在编织袋里,鱼在编织袋里蹦跳。他有些心疼,好容易弄到几条活鱼,死了多可惜!天气这么热,也容易坏……想到这些,返回的途中没走多远他就特地奔下江,让鱼在水里复活一阵子,再提着赶快走,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红桥镇,却没有了返回县城的班车。他看了看表,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公路上压根儿不见汽车的影子,他想花高价搭车的计划也落空了。看来只有到这里歇了,这可怪不得他。他在一家旅馆登记了住宿。看看鱼,口还有些张动。他不忍心让它们这样死去。他想到旅社借个脚盆将鱼养着。但又想到鱼儿太大,那点水怕还救不活它们。猛地,他冒出了一个浪漫而又大胆的想法。将鱼用绳子拴牢放入江中,明天清晨来取。放鱼下水,自然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
这么一个伟大计划,使他情绪又兴奋起来。他独自奔到江边,四周望望,不见可疑的人。他将鱼从编织袋中取出,放入江水中。为了稳重起见,他先后将鱼换了三个地方,他怕万一有人放暗哨,最后选定一个地方,水有他人这么深。他将麻绳的一端栓在河底的一块长方形的石头上,非常稳妥。鲤鱼生命力强,很快就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起来。想想万无一失,他便上岸穿好衣服准备回旅社。不过心里仍不痛快,今晚怎么非要在这鬼地方歇呢?三个人的生日在等着他,明天,明天,明天……?
他缓缓往回走,步子越来越沉,太阳也在渐渐向西沉去。河的下游有人在游泳,当然离这里老远老远。他仍不放心他的鱼,愣愣地站在江边象掉了魂。真了妈的。今晚怎么会在这里歇呢?当他最失意的时候,下游传来突突突的声音,是条机驳船驶来了。愣愣望着驶来的机驳船,忽然他眼睛闪着亮光,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县城正好在江的上游呀,这条船准是到那靠岸的。他要搭这条船走,他不能在这个鬼地方过夜。于是,他取出鱼,重新将它们装进编织袋,用手提着,再将衣服扎在头上,侧身朝江心游去……??
十一、玉 珍
豹儿的水性确实太好了!起初他是一手提鱼,一手游。后来他干脆双手腾空。踩水行进。机驳船越靠越近了,他操着满口凤凰口音大声喊道:?
“喂——师傅!搭个船——有急事——帮个忙……”?
机驳船渐渐放慢了速度,那位老师傅站起身朝他张望着,有一阵子船舵里又伸出个姑娘的头,她定睛看着他,试试探探喊了声:?
“豹儿哥?”?
“你……”?
“真是你呀!豹儿哥!我是玉珍呀!”她欣喜、亲昵而又热烈地呼唤道,“姨爹!是豹儿哥呀!”?
机驳船完全停下了。几双温暖、热情的手将他拉上船来……?
“你现在在那工作?跑到这里来买鱼?”?
“买鱼打牙祭,我们在这里搞工程……”?
“真是太好了!我也分在水电段!”?
“你也分在水电段?”?
“这次招工考试,我的成绩最好!我们县里招进铁路的,就我一个人。”?
“报到了吗?”?
“我们正在办新工学习班呢。准备还要到广州去培训,我是回来拿东西的。听张段长说,要成立一个女子电力班哩。配电所、水泵房现在都超员啦。据讲,女子电力班就由敏小燕当工长呢。”?
“到女子电力班好,比进配电所强!经常出差,又自由又好玩……”?
“听你的,我要求进女子电力班!以后我要好好向敏师傅请教……”?
“她心肠好,肯帮忙的。她现在跟我们的何工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啦。”?
“豹儿哥,你朋友呢?”?
“我还没有找……”?
豹儿的父母原是州里的干部,文革初期父亲就受到冲击,一家子下放到了凤凰县的一个偏僻的农村。那时豹儿还很小,手上老握着个皮弹弓。豹儿真名叫龙力群。他们来到这个大山沟里,就住在玉珍家,玉珍家是一栋木板房,看上去摇摇欲坠,一侧用几根树撑着。不过房子有好几间,还蛮大。玉珍比豹儿小五岁,常教豹儿讲苗话,唱苗歌。后来,他们又常上山去采菇拔笋。豹儿爱睡懒觉,总是玉珍叫醒他,他赖在床上撒娇般地哼着“没睡饱”……玉珍爬山比他快,象小鹿般地蹦跳。他们苗族人脚后跟都比汉人的高,习惯于爬山,走久了平路反倒喊脚疼。豹儿家在那呆了五年,他们就搬进凤凰县城来了。进城后,豹儿与玉珍一晃几年没见面。现在眼前的玉珍,已经是一位体态丰盈的大姑娘了。发育很好的胸脯,被那件玫瑰红连衣裙绷得紧紧的。豹儿只瞥一眼,自己的神经仿佛也绷紧了。她留着一根长辫子,辫子又粗又黑,发结上用绿绸布扎着一朵格外醒目花。豹儿不敢正视她,她却眼睛喷着热情的火,望着豹儿妩媚地笑。?
不知不觉船就靠岸了。月儿静悄悄挂在上空,已是晚十点多钟。?
“豹儿哥,这么晚了,干嘛要走?船上又不是睡不下?”玉珍亲昵地说。
“我,我在旅社登记了房……”他有些结结巴巴,带着颤音。?
“不行。这里离城里还有两三里路,你一个人走夜路,我们也不放心。”她姨爹的语气,丝毫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真是的,我们也不放心的……”?
他们一再挽留,正合豹儿的心意,他巴不得在船上睡一晚呢!其实,走这点夜路怕什么?就是半夜深更进乱坟堆或遇到几个蒙面大汉他也无所畏惧!他怕就怕他们对他“放心”,让他孤孤单单在月夜中离去,那他心里准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这天晚上,豹儿开始翻来复去睡不着,待到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不可告人的非常非常甜蜜的梦……?
岸边的公鸡早叫了。??
十二、最后一根杆
大伙一鼓作气将电杆立起,便一个个东倒西歪躺在山上起不来了。?
“实在是太累了,累得屁股冒青烟!”?
“就是山洪爆发,我也让它冲走算啦!”?
“好闷热呀,我真想连短裤也脱掉。”?
“你敢?毛猴!赌十块钱!”?
“把钱拿来!”?
“不脱是崽!……”?
毛猴还是软下来了。躺在原地,用草帽扇着风。草帽上用灰油漆歪歪斜斜写着三个极醒目的字:“牛力工”。?
正当大伙疲惫到了极点时,有人发现了什么,对面山上下来的不是豹儿么?看得出他那沉甸甸的一担呀!大伙精神又抖擞起来,一个个爬起来了!?
“豹儿——豹儿——”?
大伙边喊边往山下奔,就象去迎接一位前方归来的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
“弟兄们!”豹儿操着凤凰口音,放开喉咙喊。“鸡——鱼——鸭——肉,样样齐备!”
“呜啦!呜啦!”?
大伙一片欢呼,奔到豹儿跟前将他团团围住:?
“不赖,还有青蛙肉!”杜胖子眼睛亮了。“青蛙肉比鸡肉还好吃!”?
“那个编织袋里包的是什么?”毛猴用手摸了摸,想解开看个究竟。“怎么滑不溜秋的?”?
“别动!”豹儿笑道,“里面是条蛇!”?
“妈呀!”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豹儿洋洋得意地告诉众人:在归途中,当他在路边一棵大樟下歇气时,忽然听见有呼呼的声音,寻声望去。不由大吃一惊;原来旁边草丛里有一条眼镜蛇!只见它脖子竖得老长,头扁得象一块三角布片,有小茶杯那么粗,吓煞个人!于是他赶快握紧扁担,本想几下将它打死,横搁在路中也来吓吓别人,猛地他又起到蛇肉才好吃呢,打牙祭正好开汤!想吃蛇肉就得抓活的,一条死蛇拿回去也没多大意思。想到这一层,他便等候时机,注意蛇的动向。忽然,蛇箭一般地嗖过来,他也迅速用扁担不偏不倚按住了蛇的头……?
“好样的!”?
何工长拍了拍他的肩,很欣赏他,语气充满了自豪感。他为他手下能有这样机灵、勇敢的战士而感到自豪,正如他原来的部队时,连长为他的神枪法而感到自豪一样。?
“我推选出来的人怎么样?”智多星趁机向何工长表功,“原来你派毛猴去买菜呀,他是懒得屙血!就跑到那个屁眼大的镇上,买得来什么好菜罗!”?
“你们凤凰人,个个都是那么鬼精鬼灵的!”何工长笑道,“凤凰出了两大名人,个是沈从文,一个是黄永玉,我们班里今天又出了个智多星;出了个豹儿……哈哈!”?
智多星眼睛在笑,忽闪忽闪的。豹儿却在放声大笑,笑声中蕴含着湘西人那种特有的韵味。何工长望着他们觉得挺开心,打心眼地喜欢他们。他平时就注意观察他们,觉得他们的性格都很典型。他曾还建议秀才能在小说中写写他们……?
“豹儿辛苦了,”何工长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好好休息!”?
“先别放他走,”噱头笑道,“要他唱首苗歌!智多星说他的苗歌唱得好!”?
“对!唱首苗歌!”大伙呼应道。?
豹儿脸红了,起初说不会,执拗大伙不过,只得清了清嗓门,怪不好意思地唱道:?
衣服呀,烂得呀根吊根哟。?
亲人呀,无钱呀难讨亲哟。?
有钱人讨黄花女,?
无钱人讨半路亲哟……?
“好!好!”?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豹儿见弟兄们这么捧场,兴趣来了!又放开喉咙大声唱道:?
天高哟不算高?
人心呀才算高。?
凉水哟化好酒,?
又说呀酒无糟……?
“赶快挑起担子走路吧!”何工长乐得什么似的,帮豹儿扶起扁担。“今晚看你的!到时候,我也唱首江西民歌!”?
豹儿走了有一阵子,敏小燕和唐小红将中饭送到工地来了。敏小燕摸透了何工长的性子,他赶任务常常将中饭给“赶”忘的。这时快下午一点啦。大伙匆匆吃过饭,准备又继续干活。猛地,毛猴眼睛一亮,他发现了新大陆:?
“看!那边坐在手扶拖拉机上的是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大伙又狂呼起来。?
福尔摩斯从城里回来,一路心花怒放。他拿出一张放大的他与那位姑娘合影的半身彩照,在大伙面前晃了晃,却卖着关子,他的罗曼史非要等打牙祭时才倾吐,弄得大伙心儿痒痒的……?
他们利利索索将线都架好了。一切都干得出乎意外的顺畅。地上孤零零还躺着一根剌目的电杆;整个工程最后一根还没有竖起的电杆。这根电杆何工长原没将它放在心上,就是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对整个工程也没有多大影响。然而,这根电杆少了它不行,没有这根杆就会构成事故隐患。这是一根八为长的高桩杆,供做水平拉线用的。原图纸上没有这根杆,是何工长加上去的。此刻,大伙不太乐意立它。?
“兄弟们,工程要搞就搞好。”何工长说,“别人疏忽,我们可不能大意呀,大家累得够呛,我心里明白……”?
“是的,反正是累,就累它个饱!”?
毛猴不知是赞成,还是在发牢骚。?
“立吧立吧!”?
噱头神情显得很不耐烦。?
“哈!一个个怎么都在发呆?”?
“要立就抓紧时间!”?
何工长待大伙的情绪调动得差不多了,手不由一挥:?
“当牛作马也就只剩这一根杆了!稀里哗啦几下搞好,痛痛快快打牙祭!”?
“工棚里的牙祭万岁!”?
龙噱头领头奋臂高呼,大伙一个个欢心跳跃呼应着:?
“万岁!”?
“万岁!”??
十三、一个默默的句号
唐小红的父亲原在吉首一家在餐馆工作,是国家级的二级厨师。父亲有烹饪绝招,女儿办几桌酒席也自然不成问题,每桌都有二十个菜,还弄好了八宝饭。万事俱备,只待大伙凯旋而归了。?
豹儿在厨房帮了一阵子忙,感到插不上了,就往工地奔,他来到工地,那根八米杆刚刚立起,还没进杆洞。叉杆的角度斜了些,杆蔸不易挪进杆位,其余人在使劲拉着绳子,何工长在吃力拨弄着电杆。杆位对正了,大伙才能慢慢放松拉绳,让电杆进位。见此景,豹儿赶快奔上前去帮何工长的忙。就在这一瞬间,福尔摩斯看护的那个固定叉杆风绳的地锚桩松动了!他丝豪没有察觉,他还在美美回味着他今天的艳遇;地锚桩突然象犁田似的破土而出;他还愣愣地坐在那发呆……?
“快跑开!”何工长朝豹儿吼道。?
豹儿反应快,箭似的往旁边闪开,不慎脚绊到了拉绳,猝然轰倒的叉杆正好打在他的右脚上……?
“怎么样?怎么样?何工长搬开压在他脚上的叉杆,急促地问。?
“伤得不重吧?”好几个小伙子奔过来,扶他坐起。?
“你们干活,没关系……坐一会就好……”豹儿脚疼得钻心,额头冒豆大的汗,但他强忍着。“你们干活……没,没关系……”?
何工长顺手摸了摸他那受伤处,“啊”了一声,脸色突然大变。?
“快!拿门板来!抬他进医院!噱头,你赶快把我们的车子叫来,停在工棚前!我到车站挂电话,将事故向段里汇报!”?
“怎么?脚主骨头断啦?!”毛猴脸色也大变??
“不能去。回来!”?
在这危难关头,智多星神态还显得那么安祥:?
“何工长,这个时候,你头脑千万要冷静呵!”他眼睛仍是那么忽闪忽闪的,郑重地与何工长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段里安全生产一千天;分局安全生产八百天,这个责任我们谁也担当不起,尤其是你。我倒有个两全齐美之策。你是知道的,这里附近的红村,那个姓除的跌打师傅很有两下子,讲有个建筑工人摔坏了坐骨神经,好多医院都没有弄好,送到他那半个月就下地走路了……我们送豹儿到那去,两个目的:一是为望尽快治好他的伤,治跌打损伤,医院确不如民间土医生。二是堵住风声。这是最要紧的。只要弟兄们口紧一点,绝对没有问题。”?
“好,听你的!”?眼下,也只能这样了。福尔摩斯大概是想将功补过,飞快在老百姓家借来了一块门板。“这件事可以告诉敏小燕。”小虎咬耳交待智多星,“你单独找她谈。我们作好两手准备,万一这里治不好,就要她联系部车子,把豹儿悄悄转到部队医院去……我们将他送去,留两个人在那,就回来……”?
智多星郑重地点了点头。??
日子渐渐偏西,赵刚他们没回来,何小虎他们也还没有回来。敏小燕站在工棚门口一脸焦虑的神情,赵刚那边的情况她不知道,这边的工作进度她是清楚的。不对呀,照理来讲,早该完工了呀,莫是出事了?!?
上午,她送去两回茶,看到他们干活简直是在拼命!抬电杆上山时,好几个小伙子都支持不住啦。有一个小伙子脚打软,还趴到了地下……何小虎也是满头大汗,她见他咬紧牙关坚持的样子就心酸。他们抬电杆,敏小燕帮不了多少忙。她只是使劲挽扶着那些体力弱小一点的小伙子;大大方方用手绢抹去他们脸上的汗珠,不让汗水遮住他们的视线……她太善良了!她太纯真了!再油腔滑调的人,在她面前也变得老老实实。好几个小伙子还热热烈烈要与她结拜成姊妹,豹儿就是最虔诚的一个……?
她盼呀,盼呀,猛然间见车站许老头跌跌撞撞奔来,她不由整个心都缩紧了!?
她虚惊了一场。许老头只是问她怎么还不送电!?
“厨房抽水要得急呀!池里没有一颗水啦!”?
这一片早就恢复了送电呀,怎么他那会没有电呢?她觉得有些蹊跷,决定要弄个究竟。她顺线路走一圈,很快醒悟过来。原来不知是谁,将泵房的四根动力线给甩开了。
“别急,我这就去恢复。”
“你?”?
“瞧不起我么?”
她从工棚拿来了踩板和保险带,腰上系着一套崭新的电工工具,还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工作服和戴上了一顶崭新的安全帽,样子挺潇洒、挺神气,周丽美问她到那去,她说去搭丽美本想与她一块去,谁知恰恰这时她肚子有些隐隐作痛,她要解手了。她上厕所去了。?
“我到变压器那边把电源断开。”许老头说。?
“先把分闸刀拉下,最后才拉总闸刀。”敏小燕提醒他,“送电的时候相反。”
“不用拉总闸,管动力线那个分闸到我晓得。”
“还是把总闸刀也拉下来,我怕您搞错。”
“好吧,好吧。”
“闸刀拉下,先喊一声,再朝这边打手势。”
“晓得。”
“我在这里喊你送电才送电,总之要等我从杆上下来以后。”
“放心,我比你们年青人更稳当。”
许老头将整个电源都停了。远方飘来他的声音是含糊不清的,他的手势也是那么若隐若现。其实,不用他喊不用他打手势,敏小燕也知道电停了。货场办公室的电风扇不转了,就是证明。敏小燕如今登杆也象小虎那样板板起跳,姿式优美极了!速度也快得惊人!她上杆后,用试电笔将每根导线都量过了,确认无电后才放心大胆地开始工作。三根导线她都顺顺利利的接好了,当她搭最后一根线的火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线路上突然来电!前面提到的那个“土电工”,回家第一桩事就是私接铁路电源。这会儿许师傅将电停了,他便只有用柴油机自己发电,却忘记将那个进铁路电源的闸刀拉下,造成反送电。敏小燕触电了!她,只那么凄厉那么短促的尖“啊”了一声,便再也喊不出话来。她只觉得掉进了一个磁场很强的大机器中,整个身子仿佛在微微震动着弹跳着,人却如钉子钉紧了动弹不得……她脑海起初是嗡嗡叫,接着象听到了下大雨的哗哗声,很快又变成象老式手摇救火报警器在“呜哇呜哇”的怪叫,再后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有一阵子,“反送电”停了。而她那只右手仍死死握紧导线,身子伏在横担上。这时将她摆脱电源的,弄下杆做人工呼吸或许有救!但,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个人……许老头站在变压器下根本无法看到敏小燕,前面一棵树遮住了视线,距离太远了,即使没有这棵树也无法看清,他站在那等了好久好久,不见动静,不耐烦了,便放开喉咙喊道:
“喂——可不可以送电——”
周丽美上了一回厕所,出来不久肚子又咕咕叫,待她第二次从厕所出来时,听到变压器那边传来什么人的喊声,弄不明白那边谁在嚷什么,便大声回话过去:
“什么呀?——听不清楚——”
清脆的女高音顺风飘过来,变成了:
“接好啦!—可以送电——”
许老头是个极稳重的人,他记往了敏小燕的话,送电时先推总闸刀,然后再逐个逐个分闸刀合上……他一路哼着《小放牛》的调子,跌跌撞撞地朝水泵房走去……
完